你听我说 Novelicious........: Father and son

德士司机打了个向左转的讯号灯，车子缓缓驶入明东路。到了第三个路口，再次左转，在马路上玩耍的小孩子们纷纷让开。281，283，285，287，车子停了下来。
自从上次耍脾气离家后，自强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回来过了。家还是一样，没变过。旧报纸还是一样叠得高高的，大门左边放着那辆坏了的电单车还是一样在那里，老爸还是一样听着卡带播出的老歌。自强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小时候的感觉。
“爸，我回来了。” 自强对着坐在藤椅上纳凉的父亲说。
‘自清啊？你有没有找到你的弟弟啊？如果有，你记得跟他说爸爸很想念他，叫他快点回家。’
爸爸说完后又自顾自的在扇风，口中所唱的尽是自强小时候常听的客家歌曲。自强见到爸爸认不出自己，心情就像一颗笨重的石头，掉了下去，还砸伤自己的脚。可是那脚的痛却远远比不上心头上的创伤来得严重，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造成的。
看着爸爸很吃力的站起来，拖着那近乎残废的左脚，缓缓地走入屋子里头。
‘唉，越老越没用了。才走两步，脚就不听话了。’ 爸爸一边说，一边轻拍他的脚。看着老爸一拐一拐地走着，自强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感觉到两边脸颊被泪水给弄湿了。
‘强，是你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正是属于自清的。
“。。。” 自强想叫一声哥，可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进去坐，还愣在屋外做什么？’
自强踏入这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老家，心情可说是五味杂陈。摸着那已经破烂不堪的老沙发，一坐下去，那浓浓的发霉味道马上一涌而出。但是一点都不会觉得厌恶，因为这就是家的味道。
‘爸在冲凉。如果他知道你回来了，他一定非常高兴。’ 大哥递了一杯水给他。
“我刚刚见过他了。。。只是他已经不认得我这个不孝子。”
‘喔，爸这几年来的记忆越来越差，都是围绕在三十年前那个时候。’ 大哥说得可轻淡。但是一个人要工作，还得照顾老人家的起居生活，这个包袱绝对不轻。自清只大自强四岁，样貌看起来足以当他的叔叔。
“这么晚了，大嫂还没回来么？” 自强看着大哥的结婚照。
‘她跟人家走了。’ 大哥还是说得那么轻淡。 ‘自从我受伤后，工作能力不如以前，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她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这时自强才发现大哥的手抖得很厉害，就像得了帕金森症一样。
‘自清，你的朋友啊？’ 老爸几时冲好凉，又几时来到客厅，没有人知道。
‘爸，他是自强啊！你看清楚一点。’ 自清说得很大声，怕老的没听清楚。
“爸，是我，自强。我回来看你了。” 老爸静静坐着，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强。他手一伸，示意自强坐在他身旁。自强照做。老爸先把脸靠得近近，然后摸摸自强的脸颊，像是在可怜自强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
‘你这个死兔崽子，这么多年来你去了哪里？’ 突然，老爸的手一巴打在自强的身体上。 ‘你可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很辛苦吗？你妈妈就是被你气死的。’ 一巴又一巴不停地打在自强的身上，自强没有躲，反而跪在老爸面前，一直说“对不起”。
‘你这死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傻？’ 老爸还打着，不过力道是越来越小。 ‘老爸，他现在人回来了不就好了，别再打了。’ 自清也给这一幕吓到。
‘我怎样教我的孩子，是我的事，你给我闭嘴！’ 老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得挺大声。
‘你这样哪算是教？你再打下去，我看你只会第二次将他打跑。’ 大哥说。
‘你以为我很想打你们？打在你们身上，痛的却是我自己啊。你们以为打你们我的手不会痛吗？我已经不懂该怎么教了。。。’ 老爸哭得斯里哗啦。现在老爸的手是在抚摸自强的头，像爸爸在安慰正在哭闹的孩子。看得出刚才老爸是疼爱多过责备。
“爸，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学好做你的好孩子，不会让你伤心了。” 自强还在哭。
过了好一阵子，大家才恢复过来。
‘自强，你先去冲凉吧！然后我们去吃饭。’ 大哥对自强说。
“好的。”
‘自清，帮我打个电话去圆山饭店订枱。我们今晚好好大吃一顿。’
‘可是，我们上次的饭钱都还没给，怎么好意思再去？’
‘你别理那么多。电话打通了拿给我听就对了。’
‘嗱。’ 自清把电话拿给老爸。 ‘喂，圆山饭店吗？李经理有在吗？我老吴找他啦！对对，常来光顾的那个老吴。麻烦你哦！’ 老爸一拿起电话筒就是说个不停。接着他就低声地说了，只见他唯唯诺诺地点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了，今晚我们吃好料去。很久没有喝酒了，一想到口水就流出来。’ 老爸放下电话跟自清说。
‘你身体这么多毛病，还喝什么酒？’ 自清说。
‘难得好事连篇，弟弟回来了，是不是？这个父亲节又要来了，是不是？喝一点无所谓啦！’ 老爸还在说。
‘再说。’
‘哇，你这个兔崽子，连老爸的话都不听了。翅膀硬了，会飞出去找窝咯！’
“我才进去冲凉一下子，你们就吵了起来。看来这个家真的需要我来管！” 自强插着腰，摇摇头说。
‘走啦，走啦。’ 老爸下命令。
“爸，我扶你。” ‘啊？要么？’ 老爸一开始还有点尴尬，不习惯。毕竟大男人了大半辈子，突然要给儿子牵着走，叫他颜面何在啊？不过走在路上，每个人都说他很有服气，孩子还肯牵他。他虽然嘴巴上说什么万般不愿意，可是可以从他那非常自豪的脸看来，他是得意得很。
‘老爸，你点了什么菜啊？’ 自清问。
‘当然是好料啦！’
上菜了，看看有什么好料。姜炒山猪肉、马尼菜、巴谷菜、福州炒面、米丁菜等等。这个菜单看起来虽然只是很普通，但是自强知道这都是老爸故意点些他喜欢吃的。这些年来在外头流浪，有一餐没一餐，更不用说有什么机会吃得到这些道地的美食了。虽然记性不好，但是他喜欢吃什么，老爸非但没忘记，还没有记错。反而他连老爸喜欢吃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真的很惭愧。
美食当前，最重要的当然是要有美酒相送啦！一口饭菜，就配一口美酒，不知不觉喝了很多了。看到老爸很少这么高兴，自清也不特地阻止他喝太多酒。只是每次倒酒时，越倒越少。
‘喂，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老爸的脚会残废吗？’ 老爸突然这么问自强。
“我当然知道，妈妈说你给车撞。” 自强说。
‘只对了一半。。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给车撞吗？’ 老爸突然沉默起来。
“嗯。。不知道，妈妈没跟我说。” 自强望着大哥。 ‘我也不知道，你别看我。’
‘你们两个都不用你看我，我看你了。让我告诉你们吧！’ 老爸干了整杯酒。

话说在自强九岁那一年，同学们都不是在讨论着Baja Hitam呢，就是Gaban了。每个人的书包、铅笔盒都印有这两个日本人的样子在上面。自强也很想要有一个，回家后就吵着爸爸要买新的书包。爸爸拿他没辙，就带他去楼下的文具店逛逛。
他相中了其中一个，爸爸问了价钱，眉头皱了一下，那书包可说是等于他们一家四口的一餐费用了。爸爸转过头跟自强说不如选别的吧？自强不依，死都要那个印有黑肥料的，还在店里哭闹起来。爸爸一生气，就赏了他一巴掌。不打还好，一打下去，自强马上跑掉。爸爸很后悔当初打着一巴掌，因为它毁了他们的天伦乐。
知道自强这么喜欢那个书包，虽然很贵，还是忍心将它买了下来。爸爸回到家，发现自强并没有回来过，放下书包就往外跑，去找人。屋子附件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街坊老友也都问过了，都没有自强的消息。
爸爸决定去找自强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看有没有跑到他们那里去了。其实当时，自强就在其中一位朋友的家。爸爸有找过那位朋友，不过因为为了义气两个字，那朋友决定撒谎。也就因为这个善意的谎言，害了自强这一生。当然，爸爸没有说出这一段，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事实。只是自强自己不敢面对事实，事实就是他就是害爸爸变残废的罪魁祸首！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爸，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自清也看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
‘强，看着我。我说，看着我！’ 老爸扶起自强。 ‘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不为了什么，我只是要你知道，我说得出口就代表爸爸心中已经没有这根刺了。所以我也希望你对爸爸的恨也会随着这根刺被拔掉，一起消失了。’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害了你，我还瞧不起你，说你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我不配做你的儿子，我不配。。。” 自强往自己的脸上猛刮巴掌。
‘我最遗憾的是你没有回来送你老妈最后一程，她最牵挂的就是你了。’ 老爸也哭了。
大家又沉默了很久。。。
两兄弟合力将喝到滚瓜烂醉的老爸回家，三人行，没有一个是走直的。将老爸丢上床后，大哥也去睡了。自强坐在老爸的床边，看着那曾经是万能超人也会老去，也会变成一个小孩跟孩子们撒娇。他摸着老爸的头发，老爸的脸，还有老爸的手掌，全都变粗糙，也都是为了这个家。难怪人家会唱“回家感觉真好”。
第二天一早，老爸就把他们给吵醒了。说什么睡这么多是很浪费的事，等以后两脚一伸，要睡多久就多久。真的是大吉利是哦！他们去吃早茶，很久没有这么一家人的感觉了，自强觉得很满足。
吃完了，大哥做工去了。
‘我们两父子很久没有一起去听海了。’ 老爸说。说的也是，以前自强常吵着爸爸去海边，玩泥沙，听海浪声，看夕阳，多么的自由自在。
“走吧。” 两人慢慢地走到了海边，海风不间断地吹向他们，感觉真的很海角七号。找了个比较凉爽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在外面过得怎样？万事都顺利吗？’ 老爸问。
“一切还好，一路走来都有贵人相助，真的是老妈子在天之灵保佑我。” 双手朝天做了拜拜的动作。
‘这样我也比较放心一点。有没有女朋友了？’
“有了。给你看她的照片。” 从钱包拿出一张照片。
‘你有没有骗老爸啊？这么漂亮的是你的女朋友？不要随随便便拿一张明星的照片来骗我哦！’
“开玩笑，我可是有你的遗传啊！老妈也是个大美人，还不是掉进你的陷阱？”
‘这点我可不否认。你这小子，有你样的。哈哈！’
“彼此彼此啦。”
‘几时要结婚？几时我可以抱孙啊？’
“我们年尾会结婚，所以我特地回来通知你们。”
‘嗯，你们年轻人喜欢就好。到时我穿的漂亮一点去吃就对了。呵呵！’
“爸，妈是怎么死的？”
‘没事问这些干嘛？’
“没有啦，只是想知道更多。。。” 假装不在乎，一直望着前方。
‘自从你走了那天起，她每天都以泪洗脸，饭也吃不下，只想到处去把你给找出来。慢慢的，她开始吃很少东西，开始不说话，不睬人。医生说她有轻微的忧郁症，严重的话就会演变成精神病。’
没想到自己一时年轻气盛竟然给家人带来如此多的不幸，自强觉得很懊恼。
‘后来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管我们怎么劝她，她也不肯给医生治疗。没多久，她就走了。’ 老爸的语气也是很轻淡。越轻淡的反而将自强摔得越重。
“爸，你真的不怪我害你变成这样子？整个家被我弄垮了！”
‘不管你怎样坏，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你还要我死了之后继续恨你吗？这样我们就会很开心吗？告诉你，这我可做不到，我没那么闲空。我死后要去找你母亲，她生前我无法带她去环游世界，死后连飞机票和酒店都省了。’
“第二度蜜月哦？”
‘是的。她跟了我吃苦这么久，还没和她好好享清福。你这兔崽子，记得烧多一点钱给老子，最好是有房子、车子、私人飞机，还要有什么语言都会讲的导游。还有护照。还有电话。’
自强笑着不语。看老爸一直在按着头部，“你不舒服啊？”
‘头还有点痛，可能昨晚喝太多了。睡一下就没事了。’
“那你睡一下吧！”
‘嗯。。。’ 一会儿，打呼声就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只要听到爸爸的鼻鼾声就会觉得很实在，就会很快入眠了。在酒精的作怪下，自强很快的也跟着入睡了。
觉得很热，自强惊醒了过来。看一看表，一点多了，难怪这么热啦。老爸还真的厉害到不行，这么热还可以这么好睡，真的是第一名。
“爸，起来了。我们回家了。” 自强推了老爸一下，伸一伸懒腰。老爸完全没反应，真的有这么好睡？他再推了一下。“爸，起来了。爸！” 这次是已经去到了高八度。
没反应，他摸一摸鼻子，没有呼吸。摸一摸身体，有一点凉了。“爸，爸，你醒醒。我们回家了，爸。” 自强哭了起来。
“你还要来看我结婚的，爸，不要睡了。你快点起来骂我，我害你这么惨，为什么你不起来骂我啊？” 自强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了。
“你还没有抱孙。。。你还没等大哥你就走了。。。起来啊！”
附件的居民都跑了过来，有的忙着打电话给医院，有的忙着做心肺复苏术（CPR-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有的在安慰自强，有的打了电话给自清。后来医生说死因是喝酒过量，造成肝脏内部大量出血，心脏负荷不来。大家安慰两兄弟说老爸走的时候很安详，表示他走得很安心，不需要太难过。
丧礼搞完了，自强接着就忙他的婚礼，赶在百天内完成，因为他想老爸不必再等三年才看得到他穿西装娶老婆的样子。他也成功说服大哥一起搬去和他一起住，有个照应。
结婚那一晚，他拿着老爸和老妈的照片，对着照片说“你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 老婆从身后将他抱着，说“公公婆婆，虽然我们不曾见过面，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是个好人，才会教出这么好的孩子给我当老公。谢谢你们。”
爸妈，我回来了。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