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欣，你过来一下，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国毕才进家门，就大声地喊。他的太太名叫王嘉欣，他们结婚三年多了，还没有孩子。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她探出头来，看看他在喊些什么骨头。
“快点出来，我保证你看完这些东西后，不用吃都会觉得饱了。” 他说完就在沙发坐了下来，然后从公事包拿出了一大叠纸，样子很洋洋得意地望着他的老婆。
‘最好是天大的好事，不然你今晚就只吃烧焦的鱼，我跟你讲。’ 嘉欣放下了锅铲菜刀，抹一抹双手，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了下来。从国毕手上拿过了那些纸，看来看去还不都只是普通的吉屋出售的广告单！
‘你这么急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一堆废纸？’ 今天上班已经给老板臭骂一顿，下班后还得赶回家弄晚餐。在最忙的时候，老公竟然叫她看一堆废纸，将心比心，如果是你的话，你气吗？
“先别生气，你看漏了，是这张。” 他信心满满地说，好像认定嘉欣看了之后一定会高兴到将他抱紧，然后给他情深的一吻。
‘这是。。半山区那一带。。屋子蛮大一下。。’ 嘉欣真的被那间屋子深深的吸引着。 ‘可是老公，价钱很便宜呢，会不会有问题啊？还是印错了？’
“放心，我打过去问了，屋主说如果不是急着搞移民，绝对不会是这个价钱的。我还和他约了这个周末去看屋子。怎么样？这次效率可高了吧？是不是很抵惜呢？呵呵！”
‘香港戏你不是看的很多的吗？有哪一个不是这么讲的？他讲你就信，我看八成一定是屋子有问题，他才愿意卖得如此便宜。记得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什么？你说我是白痴？”
‘我是说白白吃掉的那个白吃啦！你白目啊？’
“我知道啦，想跟你开玩笑而已。你现在讲这么多也是没有用啊！反正都约好了，到时去看个清楚，再顺便问一问隔壁邻居关于这个人不就行了吗？除非你不愿意搬走，那我就跟人家说声这个星期六不去了。” 说完，他假装拿出电话要打给人家了。
‘喂，不用了，既然跟人家约好了就先去看看咯。到时才决定要不要咯。我也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住下去我看我会疯掉。’ 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但是你又怕那间屋子有问题。。。。”
‘希望我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她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讲话。 ‘老公，谢谢你。’ 她将他抱了一下，亲了他一下。 ‘再等一下就有饭吃了。’
“我帮你。。。” 他将衣袖卷起来，也跟着走。
‘不要，你每次都不正经，乱乱来，害我的菜都烧焦。你先去冲凉吧！’ 嘉欣双手将他挡在厨房外。
“不要，我等下跟你一起冲。可以啦。。。让我帮忙啦。。。”

国毕和嘉欣刚刚搬来这里住时是贪图它的理想地点，公共交通很方便，四处都可以轻易找得到吃的，所以只要有脚的，而且肯走两步的都不会饿死。加上这一带附近有间大专学院，这里可是住满了许多大专生，食物的价格也不会贵到哪里去。一开始住的时候真的是很开心，在一个不夜城生活，半夜起来肚子饿，一走下楼就是嘛嘛档。当家里的网路不是很好，一走下楼就是网络咖啡店。

像这种可以“很轻易地走入人群”的生活方式，只适合还在求学的学生们还有那些夜猫子。那些需要正常入息的人住久了就会开始觉得烦躁，晚上想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楼上的声量永远不会因此而放小。电梯和楼梯间永远充满着未来艺术家们的作品，有发泄愤怒的，有不堪入眼的，有时还带有阵阵刺鼻的尿味。这些真的是住在文明社会的人吗？嘉欣就快要抓狂了。最近的治安也越来越差，单单这半年平均一个月有十宗抢劫掠夺案发生在公寓的范围内，吓到嘉欣都不敢自己一个人走。

其实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他们两公婆都是各自驾车上班的，公共交通方便是方便，但是不是什么地方都到得了。两公婆，两辆车，但是公寓只给每个单位一个车位，国毕每天都把车泊在外面。外面的马路都画上了黄线，代表在这里泊车都是属于违例的，但是车子还是一辆接着一辆将路的两旁塞满。一排不够，就泊两排。运气好的就可以泊在离公寓大门附近，要不然就得走一段路，最坏的是泊在最远，走回家时踩到狗屎，然后还要被尽责的警察叔叔开罚单。

这些小缺点一个一个加起来，就变成了他们急着找地方搬出去的大理由了。他们常说爱的时候，什么都是优点，什么都很好。但是当不再爱了，以前所有的优点都变成了讨人厌的臭习惯了。不爱真的比爱还要容易。

星期六，国毕和嘉欣驱车往半山区的地方去。他们比预约的时间还要早半个小时到那里，他们想先观察四周围的环境。托交通不方便，这里人烟极少，走在路上绝对不会发生人撞人的事件。这里也算是还没有大肆地发展，公寓与公寓之间还有很大的空间，住在这里不但不会有拥挤的感觉，还可以看到许多绿色风景。冲着这些正面的天时地利因素，他们对这里的喜爱已经开始加分了。他们相信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不会想要离开吧！所以说那位想要出让的屋主想必是真的赶着移民。想到这里，嘉欣的心情也比较安稳下来了。

叮咚，叮咚。门打开一半，一位应该有六十岁的老伯站在他们的面前。
“你好，我是马先生，跟你约好看房子的那位。” 国毕伸出手想和老伯握手示好。
‘哦，是你。进来进来。’ 老先生将门完全打开了，示意他们进去。
“这位是我的太太。” 国毕指着嘉欣。 “你好。” 嘉欣跟老先生点头。
‘这件房子是千六方尺大，共有三间房，很适合有小朋友的家庭居住。面向东背西，傍晚不会有夕照的问题。阳台大，够放两张椅子，晚上可以看星星。第八层，不低不高，自然风垂手可得，不必花钱装冷气。呵呵！’
想必这老先生是帮人家看惯风水的吧？不然怎么会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呢？
“老先生，你是要移民到哪里去？这么急着要放盘？而且价钱又这么便宜。” 嘉欣终于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很多来看屋子的人都这么问我。问我这间屋子是不是有问题，不然条件这么好的屋子哪里可能只卖这个价钱。说什么天底下没有这么好康的事情等等啦。很多都这么说，我知道的，他们说得小小声，以为我老了，耳朵不灵光了。’
哦，他们只能这么附和老先生，然后静静等待老先生进一步讲解。老人家是会有一点点长气的，所以身为晚辈的必须要有耐心，不可插嘴，这也是基本的礼貌哦！
‘我把女儿送到了美国去念大学，毕业后就在那里定居了下来。现在结婚生子了，把我们接过去住，顺便可以帮她照顾小孩子。说可以省下保姆费，还说自己人比较值得信任。这个当然啦，你看现在有几多保姆虐待婴儿的案件发生。我们都七老八十了，要我们跑去过新的生活谈何容易啊？但是嘴巴讲归讲，心里还是会惦记着他们的，尤其是那乖孙，可怜我们之前只能从照片看到他。所以你看我的老伴早已经飞过去了，我独自留下来就是为了解决掉这件房子。不然，我现在也已经在那里抱孙，享受天伦之乐了。’
老先生一口气说完了，继续带着他们参观屋子的后半部。厨房也是很大，还有第二阳台，放了洗衣机后还可以容得下晒衣架和杂物。一千六百方尺真的不是盖的。
“老先生，谢谢你。我们回去讨论一下，才给你答复。” 国毕说。
‘好的，不过别考虑太久，我再过两个星期就要飞了。’
“好的，我们很喜欢这里。很舒服的感觉。” 嘉欣说。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卖的，我看得出你们是好人。’
“再见，老先生。”
‘再见。’

“怎么样？还不赖吧？” 一上车，国毕就问。
‘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很多了，一样都不少。真的好像马上搬进去住哦！’
“你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
‘真的吗？不用再三考虑吗？’
“给你再多考虑五十次还不是一样，难得你喜欢，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我们够给头期的钱吗？’
“放心，公司要发花红了。听同事说今年的大红花开得特别大，所以我的花红也特别大。”
‘嘢，你好厉害哦，老公。’
三天后，他们告诉老先生他们的决定，老先生超高兴的，终于可以飞去阿美利坚和家人团聚了。他们在成功获得银行的贷款后，就约老先生上律师楼，将屋子改换成两夫妇的名下。老先生将锁匙交给了他们，他们马上前往新屋再看一遍，计划这里要放什么，那里放什么。单单这么构思就把时间带到了晚上。如果不是肚子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们还不觉得饿。

基本上，这间屋子已经是装潢得很好了，他们只是将它打扫干净，摆上几道家具，看上去已经很漂亮了。搬进新屋那一天，两公婆从早忙到晚，一直在抹这个，摆那个。一直到可以停下手的时候，已经万家灯火了。他们坐在阳台吃泡面，凉风徐徐，人生一大享受。
“欣，home sweet home。”
‘Home sweet home。好累哦！’
“我来帮你按摩，呵呵！”
‘不要，你全身都是汗，肮脏到要死，你快去冲凉。’
“你不也是满身汗。”
‘我这不一样，我的汗是香的。你可有听过人家骂臭女生吗？嘻嘻！’
“你这么说就不对咯！我只听过人家骂臭鸡排，可没听过有人说臭蓝鸟哦！”
‘马国毕，你嫌命长吗？’
国毕终于冲凉去了，嘉欣在按着电视遥控器，想看看有什么精彩节目。突然天花板传来了“砰”一大声，把嘉欣吓到整个人飞起来。谁走路这么不小心啊？弄坏自己的地板没关系，可别把人家的天花板搞到龟裂才行啊。心里唠叨了一下子，就继续看电视。没一会儿，又传来了“乓”的声音，一连好几声，嘉欣没去算到底有几声，正常人都不会去算。考腰，是打算拆楼吗？
“换你去冲凉了，真爽啊！” 老公的声音把她给带回来。也好，把火气也顺便一洗而空。

在这里，他们住得很舒服。早上醒来了，还有小鸟的演奏曲可以听。他们洗刷完毕，打算到购物广场去进一些吃的用的。一出门就遇到了住对面的邻居，礼貌性和对方点头。
‘你们是新搬进来的？’
“是的，昨天才搬进来，我叫马国毕，这是我太太。怎么称呼你？”
‘叫我刘大婶就行了。这么早就要出去了？’
“是咯，才搬进来，还有很多东西还没齐。就想说要去买些东西。”
‘好啦，不打扰你们。再见。’
“拜拜。”
这里的人都很亲切，不会说鼻子都长在头顶上。真的是当你很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怎么看都怎么顺眼。说的恶心一点，连大便都是香的呢！

他们已经搬进来一个礼拜多了，如果真的要挑剔的话，那就是楼上的那个缺德鬼。不知他在搞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大声，生怕其他住客听不到。一开始还好，隔两三天才会与上一次。之后事态就变得越来越严重，几乎每个晚上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地点都会发生。从大力开门关门，到走路，不，应该说是跑动，在屋子里面竟然可以这么地跑！再到拉着椅子走，还有就是那电视的声量永远是开到最大声的。而住在楼下的国毕和嘉欣就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了，每晚都得忍受这不人道的折磨。

工作了整天，回到家都希望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坐在沙发上，懒懒洋洋地享受一片刻的宁静，以奖赏自己在这一天辛劳的付出。没想到非但无法解除一身的疲劳，反而加剧了精神上的折磨。嘉欣心想再这么忍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开始有不想回家的感觉，深怕到时如果变真的就惨了。
‘国毕啊，你说我们上去劝一劝楼上的邻居如何？’
“我也是这么想，不然我们可有的好受了。”
‘难怪之前的屋主会以这么低的价钱卖给我们，果然是大有问题的屋主。真气。’
“好啦，你自己不是说很喜欢这间屋的吗？干嘛现在发烂渣了呢？”
‘就很气嘛。。。’
“好啦，我上去一趟，去了解一下到底什么状况吧！”

一走出电梯，国毕就知道是哪一家了。声音实在是太大声了，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住这么近的居民完全无动于衷？来到大门口，声音更大了。乒乒乓乓，叮叮当当，什么鬼声音都有。叮咚。叮咚。国毕按门铃，所有声音都停止了。五分钟后，没有人来应门，接着吵闹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碰碰碰！国毕开始有点气了，用手猛敲门。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专门搞破坏，搞对抗的。待会真的要好好教训他才行，越想越气，越敲就越大力。

近一分钟，门终于打开了。看到一头散发，满脸落寞样的中年人从屋子里看出来。奇怪，他身高应该有一百八，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矮小？为什么他好像故意缩着身体？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语气很弱。
“先生，我是住在楼下的马先生。你每天这样吵吵闹闹，搞到我家很不安宁。我想说你是不是可以尽量小声一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对不起。’
看他如此可怜，也忘记了刚刚说要好好教训他的这个念头。
“没关系，记得要多体谅别人，这样大家住在一起也会比较开心一点。”
‘知道了，真的不好意思，要你跑这一趟。’
“好了，晚安。”
国毕回到楼下，将一切都说给了嘉欣听。嘉欣很奇怪为什么国毕没把那个乌龟王八蛋骂个狗血淋头呢？这不像他的性格哦！
“当你上去看到他那憔悴可怜的样子，你也会于心不忍。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但我却说不出来。”
‘那就不要说了，难得今晚这么安静，我们就好好享受这宁静的一刻吧！嘻嘻。’
更加奇怪的事发生了。平时楼上这么乒乒乓乓他们都可以睡到跌下床也不知道，现在这么宁静的夜里，他们反而睡不去。他们觉得很奇怪，这明明就是他们所要的结果，得到了却好像有失去的感觉。实在是很矛盾啊！难道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吵吵闹闹的环境下才能睡得安稳？不可能。两个人，月光光，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禁笑了起来。
‘你也睡不着哦？’
“是咯，这么安静，反而会不习惯，真糟糕。早知道就不上去找那个人理论了，害到自己失眠。”
‘不如我们去看夜景吧？’
“也好。。。我去泡美渌。”

过了几天安静的夜晚后，那恐怖的吵杂声又回来了。两公婆好像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不是，是怎么又回来了的感觉。每次重回的声音都是比上一次还要大，花样比上一次还要多。国毕心想上次没什么教训你是给你阶梯下台，不想让你丢脸，没想到你这么不识抬举，敬酒不喝喝罚酒？今晚就让你见识到老爷的硬，究竟是硬在哪里吧！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国毕按得很不耐烦。在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他决定不要再被那个人牵着鼻子走，他必须要狠。碰碰碰碰碰。他一手按门铃，一手敲门，嘴巴也没闲下来。
“这位先生，拜托你开开门吧！你这么有活力，我们都快被你弄得变神经病了。求求你开门吧！”
这一喊也是一分多钟了，门才缓缓地开。同一个人，不过他的样子更加难看。全身发抖，眼神瘫痪，国毕还真的怀疑他有在嗑药。
“先生，你也给我拜托一下。我才说你没几天，你又开始吵吵闹闹了，我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可以解决了。’
“你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吧？需不需要帮忙？”
‘我没事，谢谢关心。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管你这么多，如果你还是这样吵下去的话，我会报警的。”
‘是的，对不起。’
国毕下楼去了。他整夜也没好睡过，望着嘉欣睡得真甜，他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奇怪的男人。在这么想下去，不变同性恋都难哦！

接下来的日子，情况没有好转之余，还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国毕忍不住报了警。警察车来了，就造成很大的轰动，每个人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大件事。看着警察搭电梯上到九楼，在那男子的门口停了下来，大家不敢出声。只见那男子战战兢兢地和警察交谈了一轮，警察就进去屋子里面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走了。

当大家知道是国毕报的警时，大家都对他怨声四起，说什么他是个不知情达理的人啦，没人性啦，会被雷劈啦。骂到这两公婆也摸不清头脑，到底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大家好？难道就一定要这么吵吵闹闹一辈子，大家才会住得开心？是不是要大家半夜都睡不下觉，大家才满意？真的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神经病啊！我再也不想理了，要吵就让他去吵个够吧！

看来他们已经慢慢离开了那爱的感觉，开始接近那不爱的边缘了。在爱与不爱之间，他们会有怎么样的故事发展呢？请看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