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等天亮

“你小心走，这儿的路很滑哦！” 老先生握着老太太的手说。
‘哦。哦。。。是哦。。。真的很滑。。。’
“都跟你说了，你还是坚持要来，越来越不听话了。再这样的话，小心我跟你的儿子打小报告。”
‘哎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都还没有试过一起看日出。要是我们的儿子知道了更好，说不定还会背我去呢！所以啊，你还是乖乖地带我走吧！看来还有一段路，别浪费力气说话。’

老太太眼力不是很好，在黑暗的环境下走得很辛苦。老先生除了要忙着看着前方的路，还要一边顾着走在后头的老太太，忙得不可开交。经过一段又一段的丛林小路，他们终于来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了。他们第一次来这里也是为了要看日出，可是不巧的是当时下起了大雨，除了两只落汤鸡之外，什么也没有。觉得不忿，因此他们许下了他日一定要看到日出的心愿，只是想不到之间相隔了六十年了。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当年的木椅都还在，它们并没有因为岁月无情的摧残而消失了。这个椅子的椅背做得很高，就好像小时候在咖啡店的椅子一样，长长高高，整个人可以躺下去。以前，老先生就是这样躺在老太太的大腿上，任由老太太扫着他的头发。那时候他还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现在的小岛面积就快将陆地吞噬完了。

老先生先将椅子上的灰尘擦去，确定没有昆虫之类的外来物后，才让老太太坐上去。老太太最怕就是昆虫类的，什么蟑螂，毛毛虫，甲虫等等都怕。只要一看到就会大喊大叫，叫到老先生将它们绳之以法为止。随着年纪增长，这习惯还在，是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看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觉得老太太很做作，但是这是唯一老太太可以向老先生撒娇的方法，这也是老先生可以“保护”老太太的方法之一。

“喝口水吧！”
老先生递了水壶给老太太，但是她没接过去，只见她猛吞口水。
“你在干嘛？我叫你喝口水啊，你却在那吞口水！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说错，我也没听错。你叫我喝『口水』，那我现在不就是喝『口水』给你看咯！哈哈！’
“拜托，已经够冷了。这么老了，还是这么会掰。”
‘我算手下留情了，我还没说『你真坏，那到底要吃你的还是我的口水呢？』，如果我这么说，我看啊，你心脏病会发作啊！’
“是啦！是啦！真拿你没办法啊！那现在请你喝一口清水，这样可以吗？” 老先生再度递了水壶给老太太。
‘哦，是我的荣幸。’ 老太太开心地把水壶接了过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老先生伸了一个懒腰，吸一口新鲜空气。真的，城市的空气怎样都比不上乡下的好。又凉，又新鲜，几乎可以感觉到露水轻轻触碰你的毛孔，洗净身体里的坏东西。在外头生活打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回到初长成的熟悉角落，却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感觉。当年一起长大的那群人，走的走，死的死，走了不回来的大把，走了又回来的也有，但不多。再度回来的一个感觉是，全部人都把他们当成客人。

看老太太时不时缩一缩身体，看来是冷了。马上为她披上一件外套，再把她抱住。
“冷啊？不如我们回去好吗？”
‘不可以，我们说好一定要一起看日出的嘛！要是现在回去了，下一次就不知道将会是几时了。’
“可是看你冷得很辛苦。”
‘我只是手冷而已，你搓一搓我的手好吗？’
老先生照做，依稀听到从老太太口中传出来的“吸嗉”声，那表示她还觉得冷，搓得更加频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岁月真的是催人老，以前我还不是一件单薄的衣服就上来了，也不会觉得冷。现在包得像粽子，却一直在打哈欠。’ 话未说完，又打多一次。
“是啊，人老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必须考虑到后果了。”
‘我们都老了。’
“可是你还是一样漂亮。”
‘你也不是一样英俊潇洒，几十年都没变过。’
两人本来笑着抱了起来，突然老太太将老先生给推开，老先生不解。
‘你看我说你英俊潇洒，是四个字。你只说我漂亮，还有两个字呢？是不是收起来，要说给阿花听啊？’
“你看，你又来了，同样一句话不知要说几年啊？”
‘你一定也是说阿花漂亮的。。。’
“好啦，好啦。你还是一样美艳动人，是四个字了吧？”
‘这样你有没有和阿花说过同样的话？’
“几十年没见面了，说什么说啊？”
‘就是说如果给你们见面的话，你会对她说她还是一样美艳动人咯！’
“我输了，别说这个话题了好吗？”
‘呵呵呵呵！’
老太太的神态像极十七二十八青春少女，依偎在老先生的怀里，手上却比着“胜利”的手势，嘴里高喊“嘢”。

阿花，是老先生的隔壁邻居。从很小一起玩泥沙的时候已经喜欢上老先生了，一直到老先生和老太太的恋情曝光，她也不曾放弃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因为是邻居的关系，阿花爸爸常常借意要阿花和老先生一起上学放学，说什么怕阿花给坏人捉去。这样也让这一段“三角”恋情倍受大家的注目，大家都在等看好戏。乡下没有什么娱乐，都是在道人家长短是非来过日子的。

老先生对这些琐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那就够了。可是想太多的人却是阿花，她以为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大，就这样情不自禁地一脚踩进死亡的泥沼里。到最后发生的自杀事件，大家都把矛头指向老先生，怪罪他做事拖泥带水，差点害死一条人命。老先生很不忿，明明没他的事，却硬把他拉下水。幸好得到家人和老太太的谅解，他才可以释怀。整件事也在阿花一家人搬走后，忙忙告一段落。

自从那次过后，老先生不曾再见过阿花。相信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吧！整家人在一夜之间就这么人间消失了，说出来和听起来都是如此地诡异，还是不说的好。如果，只是如果老先生和阿花会再见面，他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才算对。所以啊，有些人还是不如不见比较好。

‘老的啊，你说我们坐在这里安不安全啊？你看四围黑茫茫，给人家打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地方应该不会这么猖狂吧！小时候我们都不关门睡觉的，家里也没有不见东西。”
‘你也会说是小时候了，现在的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单纯了。为了少许钱就可以要上你一条老命，问你怕不怕？’
“要钱不就是给他们咯！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不去的，何必执著呢？”
‘谁跟你说我在担心钱给人抢去了？’
“那你是在担心什么啊？”
‘我怕被人劫色啊！’
“对对对，你如此美艳动人，是应该担心的。”
‘你有所不知，现在的人不只猖狂，还饥不择食。君不见报纸里头年迈老婆婆被人强奸的新闻，多不胜收吗？’
“所以六十多年前上天派我来保护你咯！”
‘还敢说，以前啊，稍微有几个男的望多我一眼，你就会紧张地紧握我的手了。现在？我看中间还容得下一只大笨象哦！’
“哪有？你看一只蚊子也飞不过去。” 老先生把她揽得紧紧。

说到蚊子，当晚的确有很多蚊子在当他们的电灯泡。左一声“啪”，右一声“它咬得我好痒哦！”，冷冷的气氛就这样被搞热了。老先生拍完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这样继续打下去，先没气的将会是他自己。他站起身，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鸡蛋壳，点起火来，当蚊香用。冒出来迷蒙的烟，远看就好像烟雾一样，有哮喘病的蚊子肯定躲在家里，而其他的蚊子看了可能也会怕肺部感染，全部都不出来了。

“看来不只是人类怕烟雾，连蚊子也开始照顾自己的健康咯！你看一点点烟雾而已，全部都不出来了。”
‘我听你在放屁。现在几点了？我们好像来了很久了，天怎么还没亮啊？’
“差不多要五点了。谁叫你要这么早来，都叫你睡多一点的啦！”
‘不早来怎能霸到这个好位子？’
“好心，这么早，只有鬼要跟你争啊！”
‘不早点来，给你儿子看到了，你以为他会给我们来？’
“你刚刚不是说他就算背也都会带你来的？”
‘有吗？我忘了。人老了，容易患上选择性忘记病症。’

“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整夜没有睡是几时吗？”
‘当然记得啦！爬山时候迷路了，没吃没喝多个小时，又冷又饿又疲倦，整个人几乎崩溃。’
“是咯！累得很想就这么倒头就睡。”
‘你还一直叫我不要睡，叫我看天上的星星，说什么快要天亮了，睡着了就会错过了。’
“当时听过老人家在说这种情形下，如果真的睡了，恐怕会从此长眠了。”
‘是啦！最气就是你骗我太阳快出了，让我期待了很多次，也失望很多次。’
“哈哈！”
‘你还敢笑？如果不是你假厉害，乱乱带路，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至少在我们的回忆里永远记得我们曾经经历过生和死嘛！你不发觉得那件事之后，我们就马上就结婚了吗？连求婚都省掉了，真是好。”
‘你说什么？’
“好可惜哦！”
‘但是那次我们还是与日出无缘，拯救队在天还没亮就找到我们了。等了那么久还等不到，真的有点不甘心。’
“你这是什么话啊？早点获救还要抱怨？”

两人不说话，依稀可以听到老先生手上的手表的秒针在动的声音，当然还有蟋蟀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老太太动一动身体，老先生将她抱得更紧，时而亲吻她那不再乌黑的头发。

‘老的，我想睡一会，你要记得叫醒我哦！’
“我不会忘记的。”
‘你发誓如果你没叫醒我，你下辈子还要娶我，陪我看一世人的日出。’
“什么？”
‘你快说啊！’
“好，如果我待会忘记叫敏梅起来看日出的话，我愿意下辈子再次当她的老公，每一天都陪她看日出。是这样吗？”
‘嗯，那我睡咯！’
老太太闭上眼睛，靠着老先生睡去了。

没有说话的夜里是多么的寂静，老先生一个人静静地。慢慢的，天上的星星变得越来越不明显，看来太阳公公就快出门了，得快点叫醒旁边的这位可爱老太太才行。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没反应。可能是太累了，睡得真香。这次又拍又摇的，还是没有醒来，老先生开始感觉不对劲了。检查她的鼻息，没气了。摸一摸脉搏，没跳了。

“老伴，你听到我说话吗？太阳就要出来了，你快起来看日出啊！快点啊！”

老先生用力摇一摇老太太的身体，但是她还是沉睡着，似乎日出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将老太太轻靠在椅背上，晨阳的微光慢慢往上升，照着老太太的脸时，她是笑着的。

“原来日出时这么漂亮的。你看到了吗？你笑是不是因为你也觉得日出很漂亮，就像你一样，对吗？”
“如果没看到也没关系，我说过下辈子还会陪你看一世人的日出。”

老先生轻抚老太太的脸，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他终于陪她等到了日出。

老太太早前被验出患上了癌症，老先生才会和她一起搬回来老家居住。一方面干净的环境对病患者是相当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她的病情已经是没办法医治了，与其在床上等死，倒不如在剩下的岁月里完成这一生都在追逐的愿望。

看日出有多难？只要天气不作怪，只要你不是住在西边，只要你起得来，只要你有时间，你就可以做到。我们这一生都花太多时间在追赶生命里一分一秒，为的只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然后可以过的再好一些，再然后可以过得更好一些。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停下脚步，问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等到我们甘愿放慢脚步的时候，很多东西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有些事情想去做也有心无力。

“卡。Good take。大家可以收工了。”
大家都在等导演的这一声命令。大伙没日没夜赶拍这几场戏份，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今天总算杀青了，实在是值得庆贺。大家都在忙着讨论该去吃什么好料，一听到吃。先前的睡意全都消失了。

‘老陈，你的手好冷哦！冷到我快受不了，差一点就要变僵尸了。’ 演老太太的林秀美说。
“你有戴手套，我可是赤手上阵，没僵掉算好彩了。”
“明成叔，秀美姐，刚才的日出那一幕真的是经典，我想重拍一百次也拍不到那种感觉了。你们真的是一流，国宝级人物啊！” 导演说。
‘别这么说，大家的功劳来的。’
“走，吃早餐。我请客！”

一大班人在收拾的收拾，卸妆的卸妆，吸烟的吸烟兼车大炮，饥饿的感觉早已超越了一切。天亮了，该是吃早餐的时间了。

～ 完 ～

后记：

1） 《陪你等天亮》，是可以发生在任何一对情侣身上，不管你是十七岁还是七十岁。
2） 有没有看过一对老情侣撒娇，说情话的情形？应该和我们平时看到的或者本身在做的没啥两样吧？在情人面前，我们永远都是那么年轻可爱，永远都可以撒娇的。
3） 结局是写到一半的时候想出来的，本来的是在老太太死了之后就停止。后来突然想到其实文字也是可以这样玩的，就加了导演这一段，让气氛由悲转喜。希望可以给到你们这种感觉。
4） 你看过日出吗？日出美吗？我本人觉得还可以，并不会特别喜欢日出，纯粹喜欢和喜欢的人一起等日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