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6, 2009

三天两夜



『雯雯,你听我说,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好。』 雯爸说。
『为我好?偷偷帮我办出国升学还说是为我好?那么有没有理过我的感受啊?』
『雯女,你乖啦!听你爸爸的话,好好去美国读书吧!你要是一直和那小混混在一起,你迟早会出事的。』 雯妈也在旁苦口婆心劝着。
『我和谁在一起不用你们管。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至少可以把家里的一切烦恼都忘掉。那一刻,我才是真正的王靖雯。』
『家里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很烦恼?妈妈和我有给你带来许多不方便吗?我们做了让你很丢脸的事吗?』
『没有?同学们都知道你和妈妈各自在外面的生活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你们就不能顾一顾你们的女儿的面子吗?我在朋友面前好丢脸哦!我抬不起头。』
『那些。。。。那些都是记者乱写的,你不信可以问你妈。』 雯爸说得结结巴巴。
『雯女,那些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真实的。我们这么努力工作也都是为了保障你往后的生活,让你可以过得无忧无虑。』 雯妈说得比较淡定。
『我不需要无忧无虑的生活,我需要一个很普通的爸爸妈妈来爱我就行了。』
『是的。是的。乖女儿,我们一起出国吧!给我们机会弥补你,好不好?』 雯妈如是说道。
『我不要离开这里,你们不要逼我。』 雯雯哭喊着。
啪!雯爸一巴掌就这么地打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啊?不是说好要好好说的吗?』 雯妈把雯爸一把推开,把雯雯给抱在怀里。
雯雯激动地把妈妈给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
『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雯爸喊道。
『你这么大声喊有用吗?还不快追出去?』 雯妈还在哭着。

她才说完,雯爸跟着跑了出去。才出了大门,就看到雯雯正朝着地铁的方向跑去,他也跟着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她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他不理会这些异样的眼光,继续跑继续大声喊。雯爸越喊,雯雯越跑越快,仿佛如果被爸爸捉到,末日就会降临了。

雯爸以前可是学校有名的短跑健将,要追上平时都没在运动的雯雯其实只是易如反掌。不过雯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拉拉扯扯之中适当的应用她的尖叫声,足以让他把牢捉着她的手缩了回去。他们就这样地一捉一缩之间,徘徊在车水马龙的悬崖边,时而穿行在车子与车子之间,直叫人替他们捏一把冷汗。

突然,雯雯眼前出现了一道很闪亮的白光,接着一声巨响过后,只感觉到全身好像被火灼伤,整个人就快要散掉似的。再接下来的事,她已经不清楚了,她只是觉得眼前为什么是那么黑暗的?爸爸呢?爸爸快拉我回去,我很害怕,爸爸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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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病人的血压急速下降,心跳律动开始不稳定。』 护士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稳定,想必这种场面可是看惯了。
『先给她打一剂强心针,然后外加MH501。对,MH501,再多一点,看她的反应如何?』 医生可是满头大汗了。
『心跳开始恢复到正常水平,不过血压还是处于不安全水平。』
『给我剪刀,还有棉花数片。抹汗。』
整个手术室里,除了医药器材的声音之外,显得格外冷清。连医生护士之间的对话都是那么冷静,仿佛是因为手术室里头的冷气太冷了,怎样都热情不起来。

手术室外,坐着雯雯一家人,雯妈更是从头哭到尾。试问有谁遇到这样的情况还可以保持冷静呢?两间手术室里面躺着两个至爱的家人,一个是老公,一个是女儿,她的心两边都痛得很。连呼吸都可以带来激烈的疼痛,更何况是躺着冷冷冰冰的床上的他们俩。

『病人内部大量出血,快通知血库,我们需要大量的O-ve型的血液。』 另外一间手术室的医生对其中一位护士说道。

护士推开了门,正想要最快的速度跑到血库。可是正像电影里头所演的一样,她马上被等候在外的家属包围着,七嘴八舌地问情况如何。

这样的场面,说多不多,但至少都遇过几次了啦!

『医生还在急救着,请你们耐心等待。』 说完了就死命挣脱他们的纠缠,使劲往前跑。剩下的那些,哭的哭,安慰的安慰,不知所措的呆坐一角不出声。医院永远都是充满最多欢笑,也是最多悲伤的地方。欢喜的人看着悲伤的人,哪里能够体会到他们的悲伤呢?悲伤的人看到了欢喜的人,就更加显示出自己的悲伤。

『医生,血库缺乏O-ve型,只有两包而已。怎么办?』 护士气喘喘问着。
『去外面问一问病人的家属,有没有这个血型的。如果有,请他们即刻捐。捐多少是多少。』 医生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了。手术室大门再度打开,护士走了出来,家属马上围上去,又是一轮嘴问个不停。
『请大家安静,听我说,好不好?』
其中一个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每个人一双眼望着这位白衣天使。
『你们有没有人是O-e血型的?有的话,请跟我来,病人急需输血,但是血库的存量不足。』
『我。』『我是。』『我也是。』『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血型的。』 有好几位经过的好心人也跟着去。
『通通都跟我来,快。』
是的,他们正在和时间赛跑。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哇!针孔这么大的吗?』
『我还是处女下海,第一次捐血啊!』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你不是O型的。』 『谁说我不是?我说是就是,快帮我抽!』 『先生,别闹了。』 『医生,我说你别闹才行。我爸妈都是O型的,你是在说我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吗?』
突然一位少年无法捐血而发起脾气。两位看似他父母的中年人将他拉走,不然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医生护士摇摇头。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医生,可以抽多一点,没关系。』 『不行,这是规定。』 『我都说没关系,我最了解自己的身体,它还可以的。』
『血压太高,不适合捐。』 『没有啦!我只是紧张,平时没这么高的。』 『但是你的心跳正常,还是飙升到160,这还不叫高?』 『我真的紧张啦!我紧张的时候,心跳不会加快,是这样的啦!』

嘀。。。。。。。。。。。。。。。。。。。。。。。。。。。。。。。
大伙急忙从血库跑回去手术室外,期待着医生高明的医术,可以让里面的人平平安安出来。可是没两下子,手术室外的灯灭了,门打开,看到医生叹息地走出来。雯妈有种不祥的预感,千万不要是这样,千万不要。

『对不起,我们尽了力。病人体内大量出血,失血过多而死。』
『什么?我们不是捐了很多包血吗?怎么还会失血呢?』
『你先别激动。我们无法有效地给他止血,所以就算再多的血也是没有用的。』 医生说完了就走了。

接着他们看到护士将一辆盖着白布的手推车推出来,大家一拥而上,抱着里面的人哭了出来。接着另外一间手术室的灯也灭了,有人走出来。

『病人还未清醒,不过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她的求生意志很弱,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很关键,你们要多加鼓励她。』
『谢谢你,医生。现在我们可以看她吗?』
『可以,不过有两个条件。一,别太多人。二,别太久。』
『知道了。』

望着全身都布满着仪器的管子,雯妈的心情就好像赤脚走在碎玻璃堆上。脚伤的痛固然痛,但是失去亲人的痛,加上看着爱女所受的苦痛自己却无法帮上忙,她只觉得全身的细胞都不听使唤,啪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没有知觉。

这一夜,他们没有一刻可以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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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王府已经有很多人在进进出出,扛上扛下,说话声此起彼落。如果不是看到大门外两个大大的白色灯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办喜事呢!

『全部都通知了,二伯说他们中午十二点就会抵达。还有小姨也说她们要傍晚时分才会抵达,因为外婆要先去医院复诊。』 大儿子很有规条地向妈妈报告。
『哎呀!妈妈一把年纪了,就不要赶上赶下啦!跟她说了还是不会听。』

『王太,讣文已经草稿好了,你要不要过目一下?』 一位女子走进来问。
『你去看一看吧!我先上楼洗涤一下,待会还要去医院看妹妹。还有早上师父有交待说你爸爸要在三点前回到家里来,你跟师父安排一下。』 雯妈对着儿子说。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来打理。小姐,请跟我来。』

望着他们两人走进书房讨论讣文的事项,她缓缓站起身,上楼去。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站在加护病房外,看着雯女还是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叫她心情如何不沉重?戴上面罩,她推开门走进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今天有好点了吗?』
妈妈,我还是很痛,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了?爸爸呢?爸爸做什么丢下我不管?
『都是妈妈的错,不应该在那个时候逼你作出决定。如果没有,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在做梦吗?妈妈,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却听得到你在说话?妈妈,你在哪里?
『哥哥们来看你了,他们说要你快点好起来,他们要带你去海边走走啊!看到他们在跟你招手吗?』
妈妈,我看不到。很暗,我很怕。哥哥,你们在哪里?
『等一下我们要去接你爸爸回家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听话,知道吗?』
爸爸去哪里?为什么他自己不会回家,要你们去接他啊?妈妈,不要离开我太久,我会害怕。
『我迟一点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要快点好起来。我爱你,宝贝。』 雯妈在雯雯的脸颊亲了下去。
我也爱你,妈妈。

叮叮。。。咚。。。叮叮。。。咚。。。
『阿咪妈咪虾米稻米轰!阿咪妈咪虾米稻米轰!』 道士在进行一些简单的仪式。
『爸!我们回家了。全部人都在等你回去咯!』 大儿子带头说。
叮叮。。。咚。。。叮叮。。。咚。。。
『慢慢,慢慢。小心一点。』 抬棺木的几位工友在互相提醒着。
『爸,看路,上楼梯咯!』
『轻轻地放下来,好好,可以了。』
车子开动了,将王先生送回家了。

家里人早就准备好一切,好让王先生回来时,会舒服一些。毕竟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家,怎么说都好过医院那冷冰冰的冰箱床吧!王先生是商界的红人,所以来吊丧的人也很多,王家上下没有一个是一刻得闲的。刚刚送走了一批,门口马上又出现另外一批,好像都说好了,永远不会同时出现的。

王先生人面广,来敬最后一礼的除了商界的老战友外,还有政治人物,一些从事教育的朋友也有。慰问的电话从没停过,而大家送来的花圈更是排到了街口,大家似乎都在为商界这颗巨石的流逝无不感到悲哀。

雯妈乘晚上比较少人的时候,溜了出去,去医院看看雯女。她说过要回去看她,她一定要做到。反正自己的老公现在也不得空理她,这么多朋友陪着他,想必是他这一生最热闹的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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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女,你有好点了吗?妈妈来看你了。』
哦!妈妈,你来了啊?我很冷。
『医生刚刚跟我说你今天有进步咯!妈妈听了很开心。』
医生?是老师吧!她一定是告诉你我的英文测验的分数吧?
『妈妈很少有机会这样和你说话。上一次的母女talk是几时了?是你上中学的那一年,对吧?』
对对。那时你还对我说千万别这么早谈恋爱,怕我被人骗。
『但是妈妈一直认为你是个很懂事的小小孩子,所以妈妈很放心你。看,妈妈很久没和你说话,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呵呵!』
我们见面都不到几分钟,那里还有时间想话题来聊呢?
『妈妈知道很少称赞你,也很少关心你。除了骂,就是挑剔。让你们兄弟姐妹都觉得很压力吧?』
是会有啦!尤其是考试考得不好的时候,还叫哥哥帮忙改分数,最后当然都被打啦!想起来真好笑。
『你不会怪妈妈吧?』
虽然我有生气过你,不过现在都没有了。

两母女就这样在病房里面说了整晚的话,虽然看起来比较像只是雯妈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雯女,妈妈要走了。妈妈再来看你的时候,你要更加进步,好吗?』
嗯!你要去哪里?爸爸呢?
『你真的是我和爸爸的乖女。』
爸爸呢?
『爸爸明天要走了,你无法去送他,他可能会有一点点生气。没关系,我会跟他说一声的。』
爸爸要出门哦!叫他有空要来找我哦!
『晚安,宝贝。』
雯妈又在脸颊上留下了心痛之吻。

回到家里,还是很热闹,大家似乎都不用睡觉,而且还是活力十足。雯妈摇摇头,走到了先生旁坐了下来。
『老的啊,我去看了雯女来。她有进步,你不必担心。』
『她没有气你了,你可以放心地走,不要牵挂。』
『有时间就去看一看雯女,解开心结最重要。』

说完站起身,身后的人还在继续打着麻将。她只是跟他们笑笑就上楼了。她老了,不再精力旺盛。她才四十五岁,却在这两夜里仿佛老了十年,往镜子里看,自己也会吓一跳。

『雯雯。雯雯。是爸爸,爸爸来看你了。』
『爸爸?你不是要出门了吗?』
『是的。明早出发。』
『哦!』 太久没说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之前还有,不过现在没有了。』
『谢谢你,雯雯。刚刚妈妈跟我说,说你是个很勇敢的小孩。爸爸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也比较放心走开。』
『可是爸爸为什么你离我不顾而去?』 她是说在发生车祸时看不到爸爸那件事。小孩子毕竟比较记仇的。
『因为。。。爸爸。。。对不起。。。爸爸不应该丢你而去。。。』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好,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哪里还会有以后呢?

『雯雯,爸爸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去帮你这个顽皮鬼收拾烂摊子。』

雯雯想起了她那一段叛逆到了极点的岁月。那时的她,谁的话都不听,只想跟着自己的感觉去做任何事。也因为这样闯了许多祸,最严重的就是闹上警局,搞到学校要开除她。是爸爸,每一天都到学校找校长商量,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她永远记得爸爸在校长和老师面前泪流满面地说他是如何不会教导小孩子,她才会变成这样的,他希望校长可以给他和她一个自新的机会。

她有一段时间变成了爸妈心目中的乖女儿,老师同学眼中的模范生,大家都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但是过渡期过了之后,她又重蹈覆辙,只是很多东西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大家都不知道她需要的是家人的关怀,而不是发生了事才来扑上扑下。这不叫做爱,这只是大人们不想丢的面子和放不下的身段而已。

『雯女,你在想什么东西?』
『没有啦!』
『嗯。爸爸要走了,不然来不及替你请命啊!』
『呵呵!你在说冷笑话哦!不过不好笑。』
『是啦!』

雯雯把头靠在爸爸的大腿上,雯爸抚摸着雯雯的头发,轻轻地。这只曾发生在她的梦里,想不到这次却是活生生的。还是现在她是在做梦?

『雯女,过了明天你就会没事了,知道吗?』
『我现在有什么事?』
『你明天就会懂了。还有要好好孝顺妈妈,还有听哥哥们的话。知道吗?』
『知道了。』
『好了,爸爸要走了。』
『你几时才会回来?』
『还不知道。』

她还想问的时候,爸爸已经走了。明天我就会好起来,那是什么意思啊?这还真的是漫长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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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大早,众家属已经准备好,要送王先生人生的最后一程。在法师进行完仪式之后,各单位的代表陆陆续续地上台宣读自己的悼文。

有者说得相当含蓄,有的激动过头,有的说到泣不成声。坐在台下的王太太不停地拭泪,忍了这么多天的悲伤,终于在要永别这一刻决裂了。

『医生,病人开始有一点反应了。请你马上过来一趟,谢谢。』 护士对着电话说。

王先生终于在众声哀号中,尘归尘,土归土了。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那是不是每一个离去的人的眼泪呢?不然为什么每次有丧事都会遇上下雨呢?

王家家属在一一答谢全程参与整个丧礼的亲戚朋友们。这时候,王太太接到医院的来电,只看到她嘀嘀咕咕了几句,就挂断了。不过本来一直深锁眉头的她,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她和大家分享这份喜讯,大家都开心地拥抱在一起。

雯雯自车祸以来第一次睁开双眼,眼泪不知为什么自动地从眼角流了下来。它仿佛已知道主人的爸爸已经离开了她,永远地离开了。不过她看到妈妈和哥哥们,嘴角也慢慢往上翘了起来。

这三天两夜,对他们这一家来说,好像是永远这么久。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希望王爸爸在天之灵可以让衰运离他们远远。



~ 完 ~

后记:
1)三天两夜,基本上这是一个丧礼所需要的时间,当然不包括小孩子还是因为意外身亡的年轻人。在大马也有摆五天的,应该是根据各贯籍的习俗吧!
2)本来想要写出华人丧礼的仪式,写得比较仔细的,连资料都找了。只是最后决定不要写得那么严肃,就随便带过。
3)突然想到的题材,写法也算和以往比较不一样,希望大家可以分得出地点交错所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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